Eternal Summer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st,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rest in his shade,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st.

 

[A中心]Before Darkness Fell

“它来得出其不意。原本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瞬间,比方说,你正在过马路,有一部红色公交双层车从你左边开过来。然而下一刻,那部公交车的轮廓模糊了,在你视野里散成一团红色火焰,从你眼前掠过。那成了你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


[Ygraine]

有一刹那她以为那片红色是血。直到汗水与泪水不再阻挡她的视线,她才反应过来那不过是她的床幔。潘达贡家族喜欢的猩红,这种喜好被她的兄长鄙夷地称作龙对血腥的贪婪。她的两位兄长从未真正喜欢过她的丈夫,唯一的区别不过是特里斯坦公开地表达他的蔑视,而阿规凡在乌瑟面前还是会讲究一下礼节和客套。
随着疼痛的逐渐退散,她眼前扭曲的浪潮也慢慢褪去。一簇簇不同颜色的头发出现在她视野的边界:盖尤斯的白发,她贴身女仆的棕发,尼姆薇漆黑的长发。尼姆薇与盖尤斯凑在一起,而她耳中的轰鸣还紧紧缠绕着她,像捆绑着溺水者四肢的水藻,让她听不见他们的低语。另一种声音则坚持不断地敲打着萦绕在她耳边的这层嗡嗡作响的屏障,坚实、有力、富有节奏,拼命地想冲破包裹着她的这层茧,就像她腹中的胎儿曾经伸出小手拍打她的肚子像是想要出来一样——
它做到了。一声尖利的哭喊穿透了她耳中的轰鸣,她的孩子。先前不断敲击着她意识边缘的那个锲而不舍的声音是她的孩子,如同它之前拼命挣扎着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样,它现在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要回到她的身边。她听到她的女仆徒劳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试图安慰她的孩子,但这个倔强的婴儿只是一味哭叫。刚刚出生,它就倔得像匹野马,哭声响亮,又尖细得有点可怜,她的孩子。
“给我……”她从牙缝间挤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好在她的女仆听懂了,惊叫一声之后立刻把怀中哭闹的婴儿放到了她胸前。女仆说这是个男孩,那么按他们之前讨论过的,他的名字应该就是亚瑟了。盖尤斯的白发在她视野边缘动了动,但她眼前的世界已经没有地方留给这位忠心的老御医了。她的孩子哭皱了脸,皮肤通红,稀疏的金发贴在头顶上。她费力地抬起手臂轻轻环住这团温热的柔软,而他选在那个瞬间睁开了眼睛。
她见过尼姆薇的蓝眼睛——她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睛可以那么蓝。然而亚瑟不一样,他的眼睛像……她不知道像什么,因为他是亚瑟,只是亚瑟,和世界上的一切都不一样的亚瑟。
盖尤斯焦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提到了尼姆薇的名字,她的黑发却不再出现在她眼前。他还提到了魔法,但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从亚瑟瞪大的眼睛里,她能看到自己的疲惫与枯竭,然而盖尤斯说的这些都不再重要,她要死了也不再重要。亚瑟细细的手指抓住了她的小指,他趴在她胸前,温热、柔软、充满生命,像一颗不当心掉出体外的心,贴着她的胸口微弱却坚定地跳动,而她体内的那颗心则随之慢慢衰弱,如同潮水,此消彼长。
亚瑟再次哭了起来,她隔着冰冷的湖水远远地听着他的哭声,却不再有力气给他一个拥抱。
这世界哭声太多,她希望他永远也不要懂。


[Uther]

其实他很早就看不见了。或者说,他看得见,只是看不进心里去。大部分时间里,他只是坐在椅子上浑浑噩噩地等时间流逝。他依然看得到他的儿子,有时还有盖尤斯和女仆,但那又怎么样呢?他再也看不到他的女儿了,而他儿子的身上也不再看得到那种无忧无虑甚至有些调皮的影子。他以前总说那不像个王子的样,可实际上那让他觉得安心。
当他的儿子在生日宴会后来到他房间里时,他才发现那是自己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仿佛回到了王子时期、卸下摄政名号的那个快活的青年。亚瑟靠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眯着眼睛,肩膀放松,手指轻轻敲着扶手,显然是醉得意识不清。简直像是多年以前,第一次知道酒是个什么东西的年幼的王子软绵绵地趴在他的膝盖上,咯咯傻笑着像只吃饱喝足的猫,而他挥退了匆忙上前的乳母,在空荡荡的殿堂内终于伸出手揉了揉幼子蓬松的金发。亚瑟一丁点都不记得这样的父亲,没有人知道他是这样的父亲。
但这又能怪谁呢?他小口小口地喘着气,任何大的动作都会牵动腹部的伤口。亚瑟惊恐的眼睛像极了他小的时候,城堡暗影中的怪兽、雷霆闪电、梦中的火柱与刑台,他通常只是板起脸来挺直了脊背告诉那个瞪大了眼睛捏紧拳头却不敢靠上前来的男孩拿出点王子的勇气来。
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这个力气了,并且他知道亚瑟也不再需要这种训练。他的儿子已经成了他所知的人中最勇敢的一个,也许他可以原谅他这一次的脆弱。一团红色爬上了他的视野,潘达贡家族喜欢猩红,从他腹部的伤口涌出来,涂满了亚瑟颤抖的掌心。
“我还没有准备好,”亚瑟的声音走了调,放在多年以前,他这时就该板起脸放开亚瑟的手,而他现在实在不想离开亚瑟身边。他儿子的胸腔剧烈地起伏,像是在挣扎着不让洪水奔涌而出。他迷迷糊糊地感到一阵奇异的自豪:即使到了现在这样的时刻,他的孩子依然记得他多年以前的教诲——没有人值得他流泪。可他知道亚瑟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他,他也从未如此希望过。亚瑟必须学会用钢铁遮挡他的表情,但永远也学不会用岩石包裹他的心。潘达贡家族最年轻的金龙有着锋利的爪子与灼热的火焰,然而心口的鳞片仍然柔软如同肌肤。他有些无奈地凝视着那颗水珠从亚瑟抖动的睫毛上落下,记不起上一次看到亚瑟的眼泪究竟是多少年之前。
他并没有期待过再次睁开双眼。


[Mordred]

从背后偷袭是懦夫的行为,他知道,但并不在意。因为这并不能算一次偷袭,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声明,宣告他的到来,面对面决斗的序曲,就像他九岁那年,对方用剑抵着他与他庇护者的背心,命令他们转过来时一样。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卡米洛的王子,当时的他虽然是他们争论的中心,同时却也不过是个旁观者,只能等待最终降临的判决或向他伸出的手。而现在他终于站到了与曾经的王子对等的位置,这不再是关于他的战斗,而是他的战斗。
不出所料,亚瑟敏捷地转过身来接下了他的剑,铛地一声把他逼退。然而亚瑟的下一个动作却是放下了持剑的手,在血污与尘土中显得越发明亮的蓝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大。他的心因为惊讶而猛地一震,不确定对于这种反应到底应该觉得出乎意料还是意料之中。以亚瑟对战争的了解而言,他不该犯这种错误,而他也明白无误地知道亚瑟就是那种会去救自己敌人的笨蛋,证据就是他还活着,并且愿意为了亚瑟去死。
然而这不是他现在站在这里的目的。他一瞬间都没有浪费,按亚瑟教他的手势,把剑刃用力埋入了亚瑟的左肋。
他抽出剑,在这个远离战争喧嚣、只剩死者相伴的峡谷中,金属割裂肌肉的声音显得尤其刺耳。亚瑟站在原地,垂下眼睛,似乎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连恨他的火星都不再拥有。然后他甘愿为之赴死的人跪倒下来,好像他的膝盖已经无法支撑全身的重量。
“你让我别无选择,”他想亚瑟终究还是不会明白的。他不恨亚瑟,至今都不,未来也不会,但他必须偿还卡拉的生命,必须弥补破碎的诺言。
亚瑟却在这一刹那抬起了头,像只蓄势的豹子般迅速跳起来,断钢剑如同切开水波般轻易地刺入他体内,左手按着他的喉头,没有捏紧他的气管,只是按着,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瞪大的蓝眼睛里卷起一场风暴。
伤口传来的又一阵剧痛告诉他亚瑟一定转动了埋在他体内的剑刃。这能给对手造成更大的伤害,亚瑟在训练场上教过他,就像这样,拔剑时也不要忘记确认对方绝无生还可能。亚瑟用力抽回了剑,眼睛里却看不到愤怒与仇恨,只有无奈,甚至悲伤。他想亚瑟也许对他居然忘记了训练场上的教诲而感到失望,但他并没有忘记,只是没有必要。龙息剑哪怕不用任何格斗的技巧也能杀死对手,而他只是在做不得不完成的事情罢了,并不想造成额外的痛苦。
他愿意为了亚瑟去死,虽然曾经在他想象中并不是站在这样的立场,他现在却真的要为亚瑟而死——或者说,因亚瑟而死了。他不由笑了出来:多么讽刺,他作为卡米洛骑士时立下的誓言竟以这种方式得到了满足。
亚瑟困惑而疲倦的眼睛。
染血的链甲。
从他喉头放下的手。
大地与尘土。
夜空。


[Morgana]

她靠在树干的阴影里等待。
据说蛇是分辨不出颜色的,看不见静止的物体。她觉得现在的她也是一样:苍白的月光与黑暗的森林剥夺了所有色彩,而她等得太久,静止的林木与岩石也消散成不值一提的背景,只有那两匹马和马背上的人才是唯一值得一看的东西。
她轻易地挥开总是挡在她与她弟弟之间的恼人的障碍。艾默瑞斯,梅林,她惊异于命运之轻。她原以为要除掉命中注定的死敌必须经历一场苦战,一定有惨叫与流血,能够撼动天地的力量凝聚成爆裂的火光,而真正需要的却只是她轻轻地动动手指。但也许她想象中的那场血战已经以另一种形式发生过了,她的莫德雷德与萨克森军队,他的亚瑟与卡米洛骑士已经代替他们上演了这出命运的战役。现在她需要的不过是优雅地走过去收割战果,给这场残局画一个美丽的休止。
说实话,那简单得令她有些失望。亚瑟就躺在那里,靠着岩石,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看到她的出现就转开了视线,右手徒劳地摸向腰间,却找不到任何一件武器。就算他的剑仍在他身边,她也怀疑他是否能真的把剑刃毫不犹豫地送进她的心脏。她知道亚瑟一定恨她——他有什么理由不恨呢?但上一次他们见面时,亚瑟的语气里有太多她无从辨别的成分,却没有她期待听到的怨毒。
“莫甘娜,”他叫她名字的语气简直像个疲倦的父亲,流浪多年寻找失去的女儿,失败算是意料之中然而又似乎被打碎了最后一丝不可能的希望,命运的重负终于实实在在落到了他肩上。
只是这一次亚瑟连她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了。她蹲下来,看着他扭过头努力搜索她的身影。即使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一臂,他依然连她的位置也找不准,始终看着她的左边,视线聚焦不到她的眼睛。平心而论,她见过外人眼中威风凛凛的亚瑟王子无数种丢脸的可怜相,然而这一次的他虚弱到让她几乎抑制不住地想要大笑。
梅林的声音让她站起身来,那个笨手笨脚的仆人法师握着亚瑟的剑,看起来却意外地不再像个笑话。她抬起下巴,轻蔑地扫视了一眼她弟弟的剑,雕琢精致,然而对她来说并不比亚瑟曾经送给她的梳子危险多少。但是下一刻梅林就用这把剑刺进了她的胸腔,眼神平静得像月夜,低语仿佛林间的风,好像他只是在谈论天气,而不是抱着她看她沸腾在千万种情绪与疯狂中的生命慢慢流逝,好像她这个命运注定的死敌对他来说,与一只误入蛛网的蝴蝶并没有任何区别。
她再一次惊异于命运之轻。
她知道哪怕双眼失焦,亚瑟也一定凝视着她。但她能看到的只有头顶上被枝叶划得支离破碎的星空,与梅林冷淡得仿佛大理石般的面孔。
“永别了,莫甘娜。”
皮靴离开了她的视线。
奇怪的是,她听到的道别不是梅林的声音。


[Arthur]

它第一次出现是在梅林对他说“我不能让你死”的时候。
起初他以为那只是疼痛的影响。他不是第一次受伤,有时他伤得比较重的时候,他眼前也会出现这样的黑点。盖尤斯说他这次伤得非常重,那完全有可能和以前一样是因为疼痛。至于盖尤斯说只有梅林才能治好他——再说吧。
和以前不一样的是它没有消失,不过话说回来,疼痛也没有,因此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他不打算告诉梅林,事实上他什么也不想说。梅林的秘密太过沉重,他不知道那个一撒谎就会被丢去菜市场的笨蛋是怎么把这个秘密瞒了八年的。但现在这个秘密也压在了他肩上,他有太多东西需要思考。
算起来,这甚至比卡米洛的未来更难决定。自从他知道自己重伤的那一刻起就在想卡米洛接下来该怎么办,哪怕不用盖尤斯指出他也知道自己很可能回不去了。结论来得很快:格温将继承他的王位,圆桌骑士则有能力保卫他的子民。把王室印章交给盖尤斯只需要几句话工夫,而他曾经还以为没有任何事物比卡米洛更重要。
这么说也许不准确。他是国王,因此的确没有任何事物能比卡米洛更重要。他的生命,格温、莫甘娜、圆桌骑士,或者梅林,都不能排到卡米洛之前。但这不是重点。关键是,他只需要几句话工夫就能决定卡米洛的未来,而在整整一天半之后依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梅林。他需要思考,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瞬间开始回忆,梳理每一个匪夷所思的细节,每一句一笑而过的玩笑话,每一眼捉摸不透的表情,每一趟日常惯例掩藏下的冒险。他有八年的时光需要重新经历,而他还有多久?一天?两天?
当梅林在远处的森林中点燃火焰时,他以为那只不过是烟。但追兵被梅林击退,着火的树木远远留在他们身后,烟雾却仍然升腾在他的眼睛里。并不浓,只是一层模糊的雾气,像山间任何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太阳完全升起来之前温柔的纱幔。他依然看得见梅林蹲在他脚边笨拙地打着火石——那个笨蛋从来都用不好打火石,而这次只有他们俩,他又没办法让那家伙挪开亲自示范一下,于是只好出声提醒那个空有法师名号的傻瓜他还可以用魔法。他并不想看到梅林用魔法,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谁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如果他实在不会用火石,放着魔法不用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做这些事是因为你。”
梅林的语调平稳,眼睛却很亮,穿透了他眼前经久不散的雾气,笔直地看进他的眼里,像好几年前迷宫之外的海滩,两个银杯摆在桌面,他们两人各坐一端,视线相平,等待命运带走其中一个。
“再也不会有像你一样的人了。”梅林低下头来看着他的眼睛说,然后伸手托住他的头,执着地把勺子送到他嘴边。记忆中迷雾笼罩的角落有同样骨节分明然而温暖坚定的手托在他脑后,清凉的水冲刷着寻水兽的毒液带来的痛苦与高热,生命重新回到他的血管里。梅林注视着他,没有提醒他的王室身份,他觉得梅林也许真的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在乎他是不是王子,是不是卡米洛最出色的骑士。在他父亲面前需要付出一切才能赢得的尊重与爱,在梅林这里都是慷慨的礼物,如同干渴的嘴唇无需祈祷就遇到雨水。
它第三次出现时他已经知道那与疼痛、烟雾或是梅林的咒语在扬起落叶时掀起的尘土毫无干系,那只是他,只是他的眼睛在告诉他倒数的数字还剩多少。它现在已经成了一片厚重雾霾中间的黑斑。他听到了莫甘娜的声音,但却看不见她的表情。她只是一个影子,比黑夜更苦涩的轮廓,骄傲地立着,然后倒了下去。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看着的是不是她。
“永别了,莫甘娜。”他听到梅林的声音说,然后是脚步声,接下来温热的手臂绕过了他的肩头。他循着体温收回视线,不确定是应该感谢梅林再次救了他还是应该怨他杀死了他的姐姐。莫甘娜死了,梅林还活着,战争终于可以结束。
“你终于带来了和平。”他最后还是只能挤出这一句。
膝盖软掉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他和梅林在柔软的草地上手脚交缠摔作一团,而他已经分辨不出梅林的轮廓。梅林就在他身边,他知道,湿润的呼吸打在他的脖子上,毛茸茸的黑发蹭着他的额角,但他看不见他。夜太黑,而他清楚这不是原因。
梅林的手搭在他肋下,隔着护甲与厚重的衣料,他竟然还能感觉到温暖。托着他手臂的右手缓缓移到了他的心口,像一团火焰温暖着他的心。他握着那只手又往心口上按了按,满足于那股坚定的压力,然后费力地找到了那颗笨得让人啼笑皆非然而有倔强地坚持成为他的磐石的头颅。“这不叫打,这是开玩笑,”他想说,但其实以前已经说过了,所以梅林应该明白。
他告诉梅林他知道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他希望这是梅林所希求的,因为他实在来不及一一细数了。这是只能带去死后的世界重新回忆的八年,而他只有两天,这不公平。但话说回来,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梅林的右手依然留在他心口,好像他的心不小心掉了出来,正在胸腔外隔着冰冷的链甲,在梅林的手心里跳动。
他听着不知道谁的心跳闭上了眼睛。


[Merlin]

他是在湖边看到那个孩子的。
他不知道那小家伙为什么会对他那么好奇。毕竟,他看上去只是个邋遢的老头,乱七八糟打了结的胡子和白发,破旧的衣服和背包,带着一脸凶恶的表情坐在湖边。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父母都不会允许自家孩子靠近他一步,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孩子也不会孤身一人靠近他一步。
更何况他比看起来还要老上一百倍,当然任何头脑正常的父母和小孩都没必要知道这个就是了。
偏偏那个小家伙就是喜欢每天躲在附近看他,还以为他不知道,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就像只过分好动的幼年金毛猎犬一般显眼。
哦他当然显眼了。小麦一样的金发,猫一样的蓝眼睛,他一点也不怀疑那孩子绝对是他所处的任何群体中最受欢迎的宠儿。真不知道他父母是怎么能允许他接近一个流浪汉的。
他想过要走,但最终还是没有离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孩子从口袋里掏了样什么东西出来,故作不小心地丢了下来。橡皮球骨碌骨碌沿着倾斜的湖岸滚到他身边,男孩也跟着啪嗒啪嗒跑过来,在他脚尖前俯下身去捡球,却头重脚轻地摔了一跤。他忍不住在喉咙里哼笑了一声,男孩拍拍膝盖站起来,亮晶晶的蓝眼睛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小心点,朋友。”他好脾气地说。
“我认识你吗?”嘴唇撅了起来。
“我叫梅林。”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不需要认识那孩子,也不想任何人发现他是谁——不过,就算发现了也不会有任何人相信。他叹了口气,在这孩子面前,他经常会做些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决定。
“那就是说我不认识你了,”话虽这么说,金色的脑袋却好奇地凑到他膝上的书页边,“我可不是你朋友。”
他终于放心地大笑起来。千年以来第一次觉得他的心脏开始有力地跳动,血液欢快地奔流过血管,笑声震动了全身每一块骨骼与肌肉,他觉得他现在明白了冬眠过后的动物大概是什么样的感觉。金发男孩站在他身边,睁大了眼睛,有些紧张又有些困惑,不安地扭着脚,过了很久之后好不容易问出一句:“你哭什么?”
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拍拍身边的草地示意男孩坐下。小家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不情不愿地坐下了,嘟哝着怕把他惹哭了之类孩子气的借口,再次忍不住好奇探过头来看他的书。
他把视线转回书页,干脆读出来给他听:
“来吧,人间的孩子!
与一个精灵手拉手,
走向荒野与河流,
这世界哭声太多,而你不懂。”

Come away, O human child!
To the waters and the wild
With a faery, hand in hand,
For the world’s more full of weeping than you can understand.

湖水静静地拍打着他们脚下的土地。


End.  2013.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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