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ternal Summer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st,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rest in his shade,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st.

 

[GAL中心]第一骑士

1、Lancelot
在卡米洛的骑士中,只有亚瑟和兰斯洛特有独特的剑。
骑士们对此并无不满,毕竟卡米洛的宫廷铸剑师手艺不凡,他们每个人都有用得顺手的佩剑,只是不如亚瑟或兰斯洛特的那么精致罢了。而亚瑟即使贵为国王,在他从石头里拔出那柄举世无双的断钢剑之前,用的也是和其他骑士如出一辙的宫廷铸剑师手笔。再说了,亚瑟是王子,是卡米洛名正言顺的国王,他有一把只为他锻造而成只有他才能挥舞的剑有什么稀奇呢。更何况,那把剑还是他亲手从石头里拔出来的,这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
而兰斯洛特,他是卡米洛第一个受封骑士的平民。在亚瑟身边呆过几年的骑士也都知道,兰斯洛特还是唯一能在训练场上击败过亚瑟的骑士。亚瑟在骑士选拔中从不留情,候选人只要在规定时间内不要输得太惨就行了,只有兰斯洛特能用剑尖抵着躺在地上的王子的心口,大声质问他是否服输。
没人知道兰斯洛特的剑是谁锻造的。当他在卡米洛最黑暗的时刻回来,坐在古堡中落满灰的圆桌边上时,他腰间就已经挂着这把剑了。
然而梅林却好像很好奇,虽然这位隐藏的法师对于武器从来没有多大兴趣。等一切消停下来之后,兰斯洛特告诉了他这把剑的来历。它原本卡在水中的一块大理石里,只有剑身与剑柄露出水面,而他是唯一一个能将它从大理石中抽出来的人。
“这把剑被诅咒了,”他在卡米洛的第一个朋友拧起了眉头,“我不能预见未来,但这把剑很危险。”
他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是否要丢掉这把剑。梅林不会开这样恶意的玩笑,而他也知道王子的男仆所拥有的强大法力——至少强大到足以杀死一只狮鹫。但这柄剑握在手中并无任何异常,并且他记得那块大理石上的铭文:只有最高贵的骑士才能拔出这柄剑。也许出于虚荣,但是平民出身的兰斯洛特并非毫无所求,他比谁都清楚,一块立足的基石有多么重要。
手中冰凉的重量甚至会让他觉得,那个奇迹,是他被命运选中的证明。
他最终还是没有丢掉那柄剑。梅林的指尖追溯着剑柄上的铭文,眼神凝重。

2、Arthur
身为王子,亚瑟从未忘记他必须是卡米洛的第一骑士。
在比武场上的所有比赛与决斗中,只有他父亲与莫高斯打败过他。莫高斯是个女巫,他父亲是国王。他十五岁就上过战场,十七岁就带领军队,至今四肢健全耳聪目明。在训练场上,也只有兰斯洛特一个人打败过他。菜市场上和梅林打架不算,而且即使他摔了一路,最后还是赢了。
他一开始并不认为兰斯洛特有什么特别——他新上任的男仆认识的人,能出色到哪里去?更何况梅林与骑士精神或者说打打杀杀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他就没必要心存什么期待。而兰斯洛特本人给他的第一印象也没好到哪里去,套着崭新的链甲与罩袍,手里攥着血统证明,拘谨地行李,紧张得简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毫无骑士该有的锐利锋芒。
亚瑟实际上并不太喜欢这样毫无攻击性的人——也就是大多数人。太多人在他面前都像兰斯洛特一样,表现得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委曲求全。相对来说,口无遮拦吊儿郎当的高文就好相处许多。即便是梅林,他那无可救药的笨蛋仆人,在剑术方面令人绝望的梅林,也隐藏着无数棱角,第一次见面就试图和他打架。
然而当他来到马厩时,他看到那个新来的做着骑士美梦的家伙正一句抱怨没有地坐在空马厩里打磨着佩剑。兰斯洛特似乎并未发现他的到来,只是低着头,耐心地一下一下用磨石打磨着尚且不属于他的剑刃。亚瑟看不到他的脸,但他毫不怀疑那双黑眼睛里仍然充满了训练场上第一次和他说话时那种坚定的做梦一般的神色,就好像那么多年世间的生活依然没能让他的双脚落回地面。
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了。大部分人在这一阶段都已经咬牙切齿地想杀了他了,而兰斯洛特出奇地耐心。
用扫帚柄进行的基础测试还不差。虽然这个兰斯洛特十有八九会是那种因为一时心软或善良送掉自己性命的家伙,他的扫帚柄可以在过招的间隙轻松地点到兰斯洛特心口,如果那是一把剑,也许可以当场刺破那家伙心口的皮肤和肌肉。然而有一把剑(或者说类似剑的物体)在手,兰斯洛特显然要自在得多,而且比他之前认为的更有攻击性。不过即使如此,他也没想到第三次面对兰斯洛特时,对方竟然会使诈——他一向认为他是个过分温和高贵的人,没想过他竟会如此熟悉这种兵不厌诈的手段。被绊倒在地,有力的手臂短暂地按在他肩膀上把他固定在地上,接着一柄剑指上他的心口,震惊过后逼着兰斯洛特跪下的一瞬间,说他不愤怒必然是假的。也许有一刹那他是真的想杀掉那个不知轻重竟敢打败他的小子,然而对方漆黑的眼睛毫不畏惧地抬起来笔直看向他,眼神中没有一丝惊恐,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愤怒如同退潮的海水般离开了他。

3、Gawaine
高文说得很清楚,他讨厌贵族,虚伪自私仗势欺人的贵族。要是早知道他救下的那个打架不利索的是卡米洛的王子,他才懒得动一下手指头。
至于后来冒着被处刑的风险跑回卡米洛救人,或者深入危险之地打双足飞龙,帮着去夺取生命之杯再一路帮到卡米洛什么的,纯属意外,而且完全是为了梅林。
至于亚瑟,与其说他是个值得拜把子结交值得为之拼命的朋友,不如说很有趣。他不同于高文之前遇到过的贵族——也不是完全不一样,比如说傲慢自大、装腔作势什么的,但他在乎他的男仆,在乎某个救了他一命的陌生流浪汉,在乎一个说他不如梅林英俊的酒店老板娘,在乎某个遥远村庄里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姑娘死了的爹娘,总之他就是在乎,即使有些时候他死也不会承认。
这很有趣。
如果说梅林是高文唯一或者说最好的朋友,那亚瑟大约就是他最好的逗着玩对象。不管是在渔人王的城堡中故意喊他公主激他把手伸进满是爬虫的机关里,还是在奴隶贩子的角斗场里打一步看一步的生死决斗,高文都没打算搭上自己的一辈子。他只是因为机缘巧合被卷进各种乱七八糟的麻烦事而已,这可以说就是他人生的定义。
然而不久之后,他还是在破旧的城堡里双膝跪地,任由剑身轻拍双肩,从高文变成了高文骑士。血冲脑门时人往往会做些傻事,当他在那张圆桌边抱怨着根本没有取胜的机会却还是站了起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亚瑟接着就会搞这么一出。但在兰斯洛特首先跪下之后,看着亚瑟好像意外地很高兴的傻笑,他也说不出那句仗我陪你打但这个就别带我玩了吧。
很久以前他对梅林说过亚瑟的确值得一个人为之赴死,但他当时倒是真没想好值不值得为了他去当个把骑士什么的。只有在卡米洛的城堡内连件护甲都没有地和不死军队干了一架还五体健全地活下来之后,他才觉得高文骑士这名头还挺不错的。
至少,他母亲和两个弟弟还会为此自豪。

4、Lancelot
兰斯洛特是在莫甘娜篡位的时候认识高文的。他对高文的第一印象,就是当亚瑟在破旧古堡中的圆桌之上恳切地寻求帮助时,唯一敢拿这事开亚瑟玩笑的那个不分时间地点的家伙——哦,当然除了梅林之外。
后来他断断续续从梅林和亚瑟嘴里得知了这个与骑士身份多少有些格格不入的同僚:早年丧父,爱泡酒馆,曾经一口气喝掉十四罐蜂蜜酒、三大壶葡萄酒、五罐苹果酒然后把账单丢给亚瑟,用起剑来简直不要命,而且压根不在乎骑士守则之类的任何规章制度。一言蔽之:与兰斯洛特完全相反。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讨厌高文——事实上,几乎没有人能讨厌高文。即使亚瑟整天抱怨高文没个骑士的样子,也曾在醉酒的夜晚,在酒精与狂欢的夹缝里,迷迷糊糊地在他耳边坦白:“有时我还挺希望我有一圆桌的高文的……全都是,全都是高文,每个骑士都是……”
不过当他清醒过来之后,亚瑟绝不会承认他说过这种话。兰斯洛特也从不拿这事开他玩笑,虽然如果立场对调的话高文会毫不犹豫地嘲笑亚瑟一辈子,他自然也会无辜受累。比如当亚瑟有时发了脾气,嚷嚷着为什么不是每个骑士都像兰斯洛特这般像个真正的骑士(通常只对高文这么吼)时,高文从不吝于暧昧地挑挑眉毛,扯几句公主殿下对你可真是一片真心啊之类的混话。他凑在兰斯洛特耳边,声音却刻意响得大家都听得到,往往惹得几个愣头青噗哧一声笑出来,而这些笑出来的家伙就成了亚瑟之后在训练场上主要的收拾对象。这大概就是兰斯洛特和高文的区别。
高文什么都不在乎,什么事上都能找乐子,总是抱怨当了骑士之后的诸多束缚,而且从来不把亚瑟或者骑士看成什么高岭之花。兰斯洛特能理解亚瑟为什么会那么说,只是他不可能成为高文。但有意思的是,因为梅林酒量太差,而亚瑟通常不太肯降贵纡尊,他反倒成了高文最常来找的酒友。
“兄弟,你再这么老是眼巴巴地盯着王后,总有一天会惹上麻烦事的,”搞不清是真醉还是只不过想耍耍酒疯的高文诚恳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整个人几乎都要挂上来了,“我敢打赌亚瑟知道。”
“滚开,高文骑士。”他冷淡地压下心头猛然蹿升的火焰,甩开了高文的臂膀,“你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高文眯起眼睛看着他,表情难以捉摸。
他只知道自己的脸上已经架起了钢制的面具。

5、Arthur
亚瑟并不是傻子。
很多人可能并不这么认为,但他有眼睛,也有耳朵,只是大部分情况下有些事情他不愿承认而已。
比如梅林。他如果知道梅林有魔法,那他就必须做些什么,否则就是背叛了他的父亲,而他不能为梅林背叛他父亲与他父亲的律法,不能为梅林颠覆自己从出生开始建立的整个世界。他只能选择不知道,不是刻意的无视,而是潜意识中把所有不想看到、不想听到、不想深究的片段都推到脑后近乎遗忘的角落,希望它们滑进忘却的深渊。很难说他自己到底对此意识到多少。这显然是怯懦的表现,违反他所知的一切行动准则与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他本人最为不齿的行径。如果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也许不得不迫使自己停止。
但亚瑟也清楚他并不如他父亲期望的那么勇敢。当十七岁的他第一次带兵去袭击德鲁伊人的营地时动弹不得的恐慌;当多年之后德鲁伊人的孩童屈死的鬼魂回来寻找安宁时他一天一夜的沉默;当他不得不目睹梅林使用魔法时,所有希求忘却的碎片像海啸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绝望,都是始终萦绕他眼前的,怯懦的证据。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呢?”梅林仿佛整个世界在他面前崩塌一般的表情让他忘记了,自己有没有把这句话问出口。
高文冲他吼了半天,完全没有把他当国王看的意图,甚至往他脸上揍了一拳,而他也毫不客气地往对方下巴上回敬过去。兰斯洛特和莱昂在他们打断对方的肋骨之前把他们拉了开来。他在兰斯洛特坚实的钳制下不可遏制地发抖,狂怒的浪潮夹杂着他意识不到的场景断片与流言蜚语,随着兰斯洛特心跳的节奏一波一波猛烈地冲击着他意识的冰面。他分辨不出自己无法平息的颤抖究竟是出于愤怒、激动、疲惫或是挣开兰斯洛特的意图。
空气中悬着“叛徒”两个字,但谁都没有把这个词说出口。

6、Gawaine
说实话,高文对亚瑟非常生气。
不止是生气的程度。当他得知亚瑟放逐了梅林的瞬间,那种愤怒的程度甚至可以杀人。但他还是没有杀掉亚瑟,他做不到。他想对那个固执的笨蛋大吼,想揍得他动弹不得,想让他就这么自生自灭淹死在自己的困惑与伤痛之中,但最终还是下不了手杀掉他或是离开他。
高文对于归属感的需求量也许比他人揣测得要多得多。他曾经无所牵挂,不在任何一个地方久留,而后脑子一热莫名其妙就成了卡米洛骑士,但这之后,即使要去抓与自己曾经一起对抗过不死大军的战友,也没让他撂挑子不干过。卡利昂的国王抛弃了他的父亲,而他确信自己这次不会再被抛弃,也必须证明自己不是卡利昂国王那样的混帐。
又或许是因为在心底某个没有被愤怒的风暴扫过的角落,他相信亚瑟最终还是会原谅梅林,会呼唤梅林回来。而梅林,他最好的朋友,也一定会回来。
然而现在,莫德雷德当众揭发了兰斯洛特和圭尼维尔。兰斯洛特和圭尼维尔被关在地牢里,伊兰拄着剑一言不发,莫德雷德仍是波澜不惊的冷淡神色,而高文只想大笑出声。
他在没有点灯的国王的卧室里找到了亚瑟。亚瑟背对着他坐在窗台上,头都没有回一下。原本只有梅林才会不敲门就进亚瑟的房间,也只有梅林能这么做,而现在他觉得他们都已经不在乎了。
“我以前……,”亚瑟突然开口了,“兰斯洛特曾经是我最信任的骑士。”
高文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他并不觉得嫉妒或不平,毕竟,他知道兰斯洛特可以说是第一个属于亚瑟的骑士。除了原本在乌瑟统治下的骑士之外,兰斯洛特是第一个遇见亚瑟的,也是亚瑟亲自册封的第一个骑士。如果说亚瑟是卡米洛的第一骑士,那兰斯洛特毫无疑问是亚瑟的第一骑士。
亚瑟回过头,笔直对上了高文的视线。
“我太愚蠢了,居然受到魔法的蛊惑。”
他的眼睛说:我想念梅林。
“兰斯洛特和圭尼维尔背叛了我。两个叛徒。”
眼睛在说:对不起。
“我父亲说得对:我不该信任任何人,也不能信任任何人。”
我信任你。
“你为什么没有跟着梅林离开?”
我只有你了。
他走过去,亚瑟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他,跟随着他穿过整个房间,直到他站在窗边,站在亚瑟背后,伸出左手蒙住那双在夜色中过分坦诚的双眼,右手执起对方习惯于握着断钢剑、执着缰绳、蕴含着令人生畏的力量而现在却只是无力地垂在身侧的右手,亲吻手背与指节。
警钟响彻了整个卡米洛。

7、Lancelot
圭尼维尔埋在他的后颈哭泣,他握着缰绳的双手由于用力过度开始麻木,耳边迅速掠过的疾风模糊了圭尼维尔的抽泣声,也掩盖了他脑中持续不断的回音。
叛徒。
自从他伸出手拥抱那个徒有虚名的王后的瞬间,他就明白这个词已经在空气中炙烤成型,只等最后审判的一刻嵌入他的皮肤,烙下永久的耻辱印记。他在这里,从幼年起颠沛流离的生活中第一次安定了下来,却再也无法找回内心的平静。
他无法拒绝圭尼维尔。他的同僚与旧交常常开他玩笑,说他无法拒绝任何一个请求,哪怕对方要的是他的心脏,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剖开自己的胸膛。他们说这就是为什么只有他才能拔出那柄大理石中的剑,只有他才能施行这个奇迹。你是个真正高贵的骑士,他们说,但这会要了你的命。
他知道,但无法向其他人解释这种奇异的渴求,就好比双腿健全的人不能理解没有腿的痛苦。他可以得不得荣耀,可以居无定所,他唯一渴求的就是被渴求、被需要,只有这样才能填补他灵魂中的缺口,才能抚慰他躁动的血液。
圭尼维尔需要他。在他第一次来到卡米洛的时候,在山贼的巢穴里,在王后的宝座与空荡荡的宫廷里,在卡米洛的地牢里和逃亡的路上,圭尼维尔始终都需要他。她是他的责任,他不能弃她于不顾,让她独自面对流放甚至死刑。即使他只能带着她逃亡,她也依然需要他。
虽然这意味着他必须抛弃同样需要他的卡米洛,同样需要他的圆桌骑士,和同样需要他的亚瑟。这些也是责任,然而这些责任还有其他人可以分担,圭尼维尔却除了他之外什么都没有,或者说不再拥有。
说实话,他听到追兵的马蹄声与武器撞击的声音已经近在耳旁时,的确是吃了一惊的。他以为亚瑟不会追过来。毕竟,是亚瑟安排了加里斯和加赫里斯这对兄弟看守他和圭尼维尔的牢房。任何人都知道,加里斯崇拜兰斯洛特甚至超过了对他的长兄高文,而这对兄弟又时刻是一起行动的。并且他也明白,亚瑟对圭尼维尔不可能没有歉疚。
卡米洛永远是亚瑟的第一,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亚瑟也不会容许任何人凌驾其上。
但是当他对上高文赤红的双眼,听到昔日生死与共的同僚口中吐出的控诉,他就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亚瑟带着骑士包围了他们,表情空白,甚至有些犹豫。圭尼维尔在他身后,红着双眼,却已经没有眼泪。加里斯和加赫里斯的死压在他肩上,那不是他的所为,他却无法证明他的无辜。
他只能采取最古老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只能希求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圭尼维尔得到宽恕。
于是他拿起剑,走入了骑士们围起的决斗圈中。
一对一,生死对决。

8、Arthur
那场袭击来得令人措手不及。
他们在高文的伤势恢复了一些之后启程离开,回程中一路沉默,直到兵器碰撞的声音和冲锋的吼声震响了整个峡谷。
古老的裁判法则就是胜者为王。兰斯洛特赢了,那就说明高文对他提出的指控无,加里斯和加赫里斯不是他杀的。亚瑟知道这所谓的裁判法则与公平正义毫无干系,但在两名骑士赌上荣耀与生命的誓言中,只有命运才有资格作出裁决。
他放逐了兰斯洛特与格尼薇儿。当他带着骑士转身离去时,突然想到,他所有在乎的人,不是被他亲自流放,就是已经死去。
除了高文。
除了现在躺在营帐里,在昏迷中挣扎着呼吸的高文。
某种程度上来说,亚瑟对于莫德雷德的背叛,甚至并不诧异。魔法师在卡米洛,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到他决定不再与魔法为敌为止,在痛苦与仇恨的海洋中已经挣扎求生了三十余年。长久的伤痛与怨恨并不会因为压力的消散就瞬间消失。不是每个人都像曾经控制了伊兰的那个德鲁伊男孩一样宽容,他所杀死的第一个人的面容至今仍然会在深夜闪回,还有更多,更多在记忆中磨损了面孔与声音的存在,反复咆哮着复仇。
况且,他父亲早就警告过他,国王必须是孤独的,正如王冠的重量无法与任何人分担或分享。他却刻意忽略了这条告诫,反而愚蠢地一次次伸出手,试图把那些不属于他的人留在他身边,然后再眼睁睁地看他们离开,或者亲手推他们远去。
他的母亲因为他的出生而死。他的父亲因为他的愚蠢而死。他的姐姐恨他恨得想杀了他。他的舅舅毫不犹豫地背叛了他。他的王后被他的疏远逼成了叛徒。他的第一骑士选择带着她逃亡。他在骑士中最接近于友人的那个为此失去了两个弟弟,在决斗中受的伤又在先前的突袭中发作,现在生命垂危昏迷不醒。
他最信任的人骗了他那么多年。
他徒劳地想要攫取人世的幸福,却忘了命运只肯给他国王的荣耀。
亚瑟闭上眼睛,托起高文毫无知觉的手,贴上了自己的额头。熟悉或陌生的亡魂隐匿于烛光与暗影之间,只有它们再也不离他左右。
“别像个公主似的。”
他猛地抬起头,手中虚弱的指节微微动了动。高文的眼睛清醒地睁着,仿佛有透明的火焰燃烧其中,额角的伤口仍在渗血。
“给我纸笔,我有封信要写。”他挥开亚瑟试图帮他坐起来的手,“你不是也有场仗要打吗?”
“当然,”他绷直了肩膀,“我可是国王。国王从不投降。”
高文挑起一边嘴角弯成一个与平时别无二致的笑。那一瞬间,仿佛生命依然对他有所留恋,就好像命运终于决定对亚瑟退开小小的一步。
他知道他最终还是必须独自面对。

9、Lancelot
兰斯洛特是被陡然接近的马蹄声惊醒的。
送信的少年像一只惊恐的鹿,瞪着兰斯洛特抵在他喉咙口的剑刃。直到被流放的骑士确认这只不过是个孤身前来的信使,才接过对方手中已经被捏皱了的那卷羊皮纸。
是来自高文的信,写得很简单。他们在回程中遇到了莫德雷德的叛军突袭,他与兰斯洛特交手时留下的伤再次发作了,高文说他快要死去。
“别忘了在我的坟前倒一杯酒,”高文说,“另外,回来吧,亚瑟需要你回来。”
即使他已经背叛所有的骑士准则,他已经是个叛徒,卡米洛仍然需要他,高文仍然需要他,亚瑟仍然需要他。圭尼维尔睡眼惺忪地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一瞬间甚至找不到语言来解释。
但是他来得终究太晚了。
他在河边遇到了梅林。黑发的巫师凝视着水面,在被血光映红的河水与天空之间,沉默而固执的一抹黑色。他回过头看了看兰斯洛特,又转回去研究流淌的河水。
“你回来了,”他只能组织起如此简单的一句话。
梅林在这里,那就意味着亚瑟应该没有事,他从知道梅林有魔法那一天就知道,梅林绝不会让亚瑟真正受到伤害。
“我原本以为我就是他的命运,但显然,命运还是比我强大。”他从没听过黑发的巫师这样的语气,不是愤怒,不是痛苦,不是哀伤,不是空洞,而是毫无生命,哪怕是亡灵的话语相对来说都显得更接近于人。听他说话,简直像在阅读墓碑上的铭文,清楚、明确,然而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
“他在哪里?”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好像已经多年未曾开口,每一个音节都陌生而古怪。
“阿瓦隆,”黑发的巫师突然尖锐地笑了起来,“你知道是谁带他走的吗?莫甘娜,尼姆薇和莫高斯。不是我,而是莫甘娜!”
断钢剑沉入水中。高文死于前一天的晚上。梅林仿佛他的想象一般凭空消失。亚瑟去了阿瓦隆。圭尼维尔还在等他。
他终于知道他的剑上的铭文究竟是什么意思:持剑者将用这把剑杀死自己最爱的人。不是圭尼维尔,不是亚瑟,而是高文。他从来没有想过,将来也不愿去思考。
兰斯洛特站在他曾起誓忠诚的国王死去的河边,慢慢地跪了下来,俯下身亲吻冰冷的河水。

每个人都告别自己的所爱,
勇士挥剑斩杀,懦夫以吻作别。


End.  2012.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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