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ternal Summer

回想起来，也许是乌瑟的死真正让梅林意识到了魔法的界限。
在此之前他已经失去过许多珍爱的人：童年好友威尔，芙蕾雅，初次谋面的父亲，但只有那一次是他确定自己可以拯救对方的生命却失败了。他后来知道那是因为莫甘娜的吊坠，可是这仍然无法改变他失败了的事实。
盖尤斯曾担心他滥用自己的力量，但梅林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做。的确，他可以燃起焚城的烈火，可以驯服愤怒的巨龙，可以唤来狂暴的旋风；他可以让手中的玫瑰消失再从芙蕾雅手心里出现，因为这些都只不过是元素的重新组合，是自然的力量；而给予生命，让死者从沉眠中复活或者挽救注定逝去的生命，则属于神力的范畴。
他亲眼见过用魔法带来的生命，死者在魔力的呼唤下重回世界：英格茵与亚瑟短暂的道别，永远留在阿瓦隆湖底的芙蕾雅苍白的手腕，失去灵魂的兰斯洛特；都只是洞穴中单薄的倒影，一闪而逝的烛火。
这就是魔法的边界。
不懂魔法的人也许会目瞪口呆地感叹魔法是奇迹，但对于梅林来说，区分这两者的界线清晰无比，且无法跨越。他始终只是自然的造物，尚无法踏入颠倒生死赠予生命的领域。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现在站在法阵前，手里紧握着精巧得不似人工的剑鞘，指间压在冰凉的金属上，能感到自己血管的搏动，像是紧握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某种意义上说来的确如此，他手中的东西将召唤来他只能通过奇迹希求的生命，唯一不确定的是他指尖感受到的究竟是谁的心跳——他自己的或是对方的。
召唤并不困难，至少对梅林来说如此。咒语与魔力都算不得难事，他手中的圣遗物也是独一无二，但除此之外的一切都荒诞无比。他无意真正卷入这场荒唐的战争，也不确定已经安息的灵魂是否会愿意回应他的呼唤，身份的变化也有些难以适应，他甚至不知道再次见面之后到底会是怎么个光景。而他的血液沸腾，金色的魔法与地上的图腾开始共鸣，来自另一世界的疾风吹得他睁不开眼，仅存的意识里只有竭尽全力而又寂静无声的呼喊——

Arthur Pendragon

他站在召唤阵的中央，披着闪光的铠甲与鲜红的披风，王者之剑挂在腰间，皱了皱鼻子，作出一副有点不耐烦又带着轻蔑的表情，蓝眼睛却闪闪发亮：“说真的，梅林，我还从没遇见过你这么烦人的家伙。”
这可不是召唤出来的英灵开口该说的第一句话。照理说，或者按他所了解的情况看来，英灵被召唤出来之后将会对主人宣誓效忠。他甚至想见过亚瑟吻他手背的景象，低垂的睫毛，嘴唇贴着他食指上曾经属于亚瑟自己的戒指。梅林瞪着曾经的阿尔比恩之王，他现在的英灵，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毫不在意地跨出召唤阵，四顾打量他自己并不宽敞的居所，碰碰各种他没见过的东西，抽出剑来挥舞着试手感，有种奇怪的时代错位感。
“你就这么对待把你从无聊中解救出来的人么？”梅林摇了摇头跟了上去，“我敢肯定你一定无聊得要把整个阿瓦隆给掀了——还是说那地方叫做英灵殿？反正你就连安安生生地坐个一天都坐不住。”
“不完全是，”金发的英灵半转过来瞥了一眼他曾经的法师，“那里什么都没有——所谓的英灵殿，或者阿瓦隆，管它的。”
“亚瑟，”梅林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正在屋子里到处转悠的英灵。他太像活生生的亚瑟了，无论是眼睛，步态，从不知客气为何物的语气，还是剑与铠甲敲击的声音都一模一样，简直难以相信他并不是实实在在活着的亚瑟，“你为什么回来？”
圣杯只呼唤需要它的人，只回应最热烈最深切的渴求，对于英灵与召唤者都是如此。梅林能够想象亚瑟被背叛时的不甘和愤怒，但他所认识的亚瑟并不会被仇恨拴住手脚。他像是一团野火，总是全心全意投入前方的旅途，不会犹豫也不反悔，大抵连死亡都是一去不回头。除了阿尔比恩遇到毁灭的危险，梅林很难想到还有什么能将他从一片虚无的另一个世界唤回。
亚瑟只是抬了抬眉毛：“你自己不是说了吗，我连一天也坐不住。”
梅林不禁嗤笑出声。
指望这位英灵大人会有什么改变或是认清现在的形势，比如承认自己为主人并宣誓效忠，怎么看也没什么可能。不过好在梅林所期待的也不是这个。亚瑟的嘴唇和皮肤都像是刚刚冲过凉水，失去了旧时总是过于灼热的温度。死亡也没能改变他接吻的方式，喜欢用鼻尖蹭脸的习惯，金发柔软的触感和那一口不太整齐的牙。但越是吻他，梅林越是强烈地感到这毕竟还只是亚瑟的影子，坚实的，可以拥抱，有体温与心跳，却依然只是用圣杯的力量勉强留在这个世界里的短暂的奇迹。
“担心点什么呢，你个笨蛋，”金发的英灵半阖着眼贴着他的嘴唇咕哝道，“我可是最好的。”
“我知道，”永生的魔法师闭上眼睛继续亲吻怀中低温的火焰，“我也是。”

End
12.0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