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ternal Summer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st,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rest in his shade,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st.

 

[MA]The Other Side Chapter 5: The Coin

Chapter 5: The Coin

 

在他的想象中,镜子里如果有另一个世界,充其量就是个狭小的密室,或者与镜子外一模一样只是左右相反。亚瑟完全没有想到会踏入一片森林。

镜子里的世界没有城堡那样明确的界线,浓密的树木一望无际,头顶上是朗朗星空。亚瑟没戴手表,不知道他的世界里究竟几点了,而这里已经星明月朗,天空深蓝。他站在两边山丘之下的一条小道上,柔软的落叶在他脚下铺成厚厚的地毯,头顶的树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完全没有另一边的花园里枯萎衰败的样子。

森林中的夜晚只有枝叶间来自星月的遥远银光,还有他右手手腕的淡淡光芒。他在月光的指引下缓步前行,他的脚似乎比他更清楚该去哪里。时不时有虚幻的影响跑过他身边,有各种各样的怪物,也有喊声震天的军队或土匪,但它们在碰到他之前都消失了,只有一匹银白色的独角兽凑过来舔了舔他的手,虽然他摊开的手心只能感到一阵夏夜的凉风。

 

他在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前停下了脚步。石头上插着一把剑,金色的剑柄与护手,剑身在月光下泛着美丽的银光,比月光更加明亮。他呆呆地凝望着这把剑,迷影般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来,在剑身上折射出炫目的光辉,把它装饰得仿佛是世间最闪耀灿烂之物。不存在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国王万岁!”、“国王万岁!”,在他身边卷成风暴,他站在风眼中茫然地环视四方,试图辨认出周遭幻影中的面容。

“你该拿掉那个手镯了,”他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人类的脚步声踏着落叶逐渐接近,“它会要了你的命的。”

亚瑟回过头,魔法师梅林沿着他刚才走过的路线一路走来,和镜子里一样乱蓬蓬的黑发,刀削般的颧骨,苍白的皮肤,甚至连服装都别无二致。亚瑟只知道他是梅林,唯一的梅林,哪怕他已经是第二个、第三个、第三十个,梅林却始终只有一个,独立于时间的长河之外,流动的命运里唯一坚定的磐石。

他感觉困惑,无法呼吸。站在镜子前的一瞬间他仿佛触到了实实在在的过去,埋藏在泥土之下、石棺之下、几百年时光之下的真正根系,但惊鸿一瞥始终无法告诉他过去的整个人生。他无法理解潮水般涌来的记忆断片,被无法言说的感情没顶淹过,浑身湿透,只能挺直了脊背绷紧了肩膀面对可能迎击的一切。

梅林摇摇头,走到他身边拎起他的右手,扒下手镯丢到地上。“你第一次戴这玩意儿的时候差点被双足飞龙啃了,而且那时候你已经长成个大笨蛋了。就你现在这样,生命之火跟个蜡烛差不多,吹吹就灭了,还是少碰凤凰之眼。哦,不过反正你从来都听不进话。”

“你比猫还啰嗦,”他不耐烦地把手从梅林手里拽回来,“好了,我还等着呢。”

“等着什么?”梅林挑了挑眉毛。

数不清的问题同时挤到了他的喉咙口,比如卡米洛到底是什么?比如那些画像、他父母和其他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比如为什么另一边的世界的生命力会跑到这个世界来?他过去的人生究竟是怎么回事?梅林又是怎么回事?

但眼下最重要的问题只有一个:“告诉我怎么让生命力回到那边的世界。”

梅林只是低头看着他,目光玩味,他也只好抬起头摆出最严肃的表情瞪回去,直到梅林终于叹了口气:“对你也指望不了别的了。”

“喂!”亚瑟很想反驳说他向来都是最好的,在学校里什么都是最好的,但梅林似乎对他的问题与反应都不觉意外,抬手一指就截住了他的话头。

“看那把剑,”黑发的青年说,“那是断钢剑。如果你想阻止那个世界的生命力继续流过来的话,就去把它从石头里拔出来。”

“就这样?”亚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叫‘就这样’?那把剑可是卡在石头里啊,你反而说‘就这样’?”梅林也瞪着眼,一副同样难以置信的模样。

“我还以为你不肯告诉我……”亚瑟扭了扭脖子,他还不太习惯与人类梅林说话,黑猫看起来似乎更好相处一点,毕竟那只是一只猫。

“我一直都想告诉你,”梅林看着他,却似乎不是在对他说话。

“那你干嘛不早说?”亚瑟边说边往前迈了两步。既然知道了该做什么,接下来就只剩做到而已了,他喜欢有明确的目标。

 

山丘震动起来,整片森林开始颤抖,强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疾走,只有剑与石台平静依旧。巨大嶙峋的黑影抖去身上的尘土与枯叶,缓缓睁开的双眼如同燃烧的火焰。石台旁的小山坡原来是一条巨龙低伏的背脊,而现在这条巨龙从蜷卧的姿势慢慢站了起来,火一样闪闪发光的眼睛紧盯着亚瑟,巨大而粗糙的头颅挡在男孩与石台之间。

“因为一旦拔出这把剑,卡米洛就会消失,”梅林头都不抬,静静地说,“卡米洛是由我和基哈拉、亚苏萨的魔力支撑的,另一个世界的生命力给了它生命。一旦没有了那把剑,卡米洛就会变成一座死城,城堡里所有的生命都会消失,包括你的父母。”

“而我已经老得提供不了那么多魔力了,”巨龙缓缓地说,每个词都像远雷般翻滚轰鸣,摇撼着大地与亚瑟的骨架,“我们已经被禁锢得太久了。”

梅林不为所动地耸了耸肩。

“龙是高贵的生物,应该自由地在世界上游荡,”巨龙慢慢地摇了摇头,“我真怀念你还那么想的日子。”

“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梅林站直身体,平静地注视着巨龙,“魔法、龙和命运的荣光,都过去了。”

巨龙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接受了现实,又把视线转回亚瑟身上:“结束这一切吧,孩子。”

“……哦,”亚瑟迎着巨龙的目光上前了一步,却看到巨龙伏下身体摆出攻击的姿势。

“如果你想拔剑的话,我将尽力阻止你。”巨龙嘴角的火星隐藏着喉咙里更为炽热的火焰。

“为什么?”亚瑟忍不住火了起来,“你前言不搭后语啊!”

“这并非我本愿,”巨龙摇了摇头,视线却从未离开亚瑟半分。

 

“亚瑟。”

这是梅林第一次好好叫他的名字。亚瑟所有的亲属与师长中,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以“情绪敏感”评价他。但即使是他,也能听到其中隐藏的渴望、疼痛与期盼。他回过头,梅林向他摊开了手,就像他之前向黑猫伸出手一样,湖蓝的眼睛里太多难以名状的情绪卷成漩涡。

“留下来。”

他的语气再普通不过,就好像埃克托说,今天晚上我们吃土豆饼啊;但同时又是充满希望的祈祷、极尽卑微的恳求。亚瑟觉得有些惊奇:梅林显然可以号令大得像座山还会喷火的巨龙,却没有命令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学生的他。

“留在我身边。”

他站在剑与魔法中间,前方是巨龙炽烈的火焰,后面是梅林摊开的掌心。不拔出那把剑另一个世界的埃克托、盖尤斯、树林甚至更多的生命会衰败;拔出那把剑卡米洛将不复存在,他的父母和梅林的庇护所将会消失,而他也不知道梅林会怎样:会随着卡米洛一同消失吗?还是会陷入永恒的沉眠?他只知道梅林不会死,永生者独立于时间之外,每一次他回来,梅林都在那里,即使他们并未找到对方。

亚瑟最后看了一眼向他摊开手心的梅林,转回了头,毫不退缩地对上巨龙疲惫而犀利的视线。

 

巨龙呼了口气,挺直胸膛向后收了收脖子,口中透出滚滚的火光。亚瑟在巨龙吐出火焰的瞬间俯身贴着地面打了个滚,再立刻爬起来避过巨龙沉重的脚爪。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自己个子小,巨龙瞄准起来不太方便。然而巨龙的动作比他想象得要快得多,他刚刚站起来向石台跑了两步,粗壮的尾巴就当胸抽来,他一下子透不过气,仿佛胸腔中的所有空气都被强制压出,过了几秒才发现自己离开石台已经很远,半躺在地上用力地大口大口喘气。

梅林已经跪在他身边,细长的手指探查着他的肋骨。他推开梅林的手,蜷着身体坐起来,双手紧紧捏着梅林的领巾握成拳头。“叫它让开!”他摆出最严厉、最像大人的口气从牙缝里挤出每一个字,“叫它立刻让开!”

“否则呢?否则你就用口袋里那把水果刀去屠龙?”梅林的眼睛亮亮的,像碎掉的水晶,“别傻了,亚瑟。一旦卡米洛消失你就永远不能回到这里,但你随时可以回到门的另一边去——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如果你不喜欢城堡,我也可以让这里看起来和你现在的家一模一样,我甚至可以让这个地方每天变成不同的样子,只要你喜欢。”他随意地挥了挥手,森林深处传来低低的震动,仿佛一座城堡在努力地拉伸,扭曲,压缩着自己。

亚瑟撑着梅林的肩膀站起来,跺了跺脚,甩掉梅林环在他身侧的手臂,绷紧嘴唇不发一言。他固执地凝视着巨龙,不肯低头看梅林的眼睛。他得想办法绕开那条龙,他必须拔出那把剑。

巨龙垂下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你一定要他留下来,为什么不像尼姆薇建议的那样留下他的灵魂呢?”

“我绝不会这么做的,”梅林的声音带上了亚瑟所不熟悉的冷硬,“绝不。”

“燃尽他少得可怜的生命力,用希根的水晶捕捉他游荡的灵魂,再用另一个世界抽取的无尽的生命力和你的魔法给他生命,这样他也会成为不死的永生者,并且永远不能离开你。这不就是你所希望的吗?”巨龙展开翅膀,掀起一阵强风,“而且,你也不是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这样不就有人陪你承担永生的诅咒了吗?”

“不一样的,”梅林听起来突然很疲惫,“我可以留下乌瑟和伊格茵,但我不想‘创造’出一个亚瑟。亚瑟就只是……亚瑟罢了。”

亚瑟并不太明白巨龙与魔法师之间到底在谈论些什么。他想起画像的抱怨,几百年来都呆在同一个地方,不禁想到也许梅林也不比画像快乐多少。他能走,能动,能认识新的朋友,但新的朋友和往生的旧识同样会老去、死亡,没有人能陪他一起活上几百年,他说的再见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多。画像说,如果换成你,你也会恨的。

梅林和画像同样恨着他这个想法让他觉得眼眶发热,委屈得疼痛,又说不好到底是哪里痛。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趁巨龙与梅林对话的时候慢慢绕到一边,希望巨龙专注于谈话而注意不到他的动作,然后在距离足够近时,用最快的速度冲向了石台。

巨龙迅速反应了过来,火焰炸开的热浪几乎要把他吹跑,幸运的是他已经到达了巨龙和石台的中间,因此他在热浪的冲击下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反而后背一凉撞上了石台。他一秒钟也没有浪费,拼命鞭策着自己发抖的四肢爬上了石台,站起身抓住剑柄。他发现自己隔着一把剑与巨龙对视,距离很近,已经能闻到巨龙带着硫磺味的呼吸。他整个人站直了也就巨龙两颗牙齿那么大,现在还笔直地站在石台上,无处可躲,就看是他先拔出剑来还是巨龙先把他烤焦——或者巨龙更喜欢一口吞?梅林之前好像提过什么啃吧啃吧吃了之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来着?

乱七八糟的念头像通了电般在他脑海中急速闪过。电光石火间巨龙收了收脖子准备吐出火焰,而他也只能做一件事。他双手握剑,用尽全身的力气往上拔。

 

从石台中拔出剑来的感觉就像是从剑鞘中抽出来一样流畅,冰凉的剑柄握在手中像清凉的溪水流过。他本能地把剑扬到前方,巨龙吐出的火焰在剑尖前顺从地分开两边,石台笼罩在淡金色的光晕中,在火光的映照下简直难以分辨那种独特的颜色,生命的颜色。亚瑟小小的身影笔直立在石台上,高举着剑劈开炙热的烈火,如同摩西分开红海。生命的金光温柔地拥抱着他,像地牢里伊格茵的提灯、镜子里梅林眼中熔化的阳光。热浪不可避免地呼啸而来,断钢剑清凉的触感握在掌心,像有力的船锚把他牢牢地固定在石台之上。

火光渐渐消散的同时他听到森林深处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响彻天地的长啸,雪白的双翼像一颗流星窜上天空,巨龙发出了一声应和的吼声,伸开的翅膀几乎遮住整片天空。随着大地的震颤,两条龙消失在了夜空中。崩塌的声音慢慢停了下来,如同渐渐平息的春雷,亚瑟知道那是卡米洛粉碎的声音,他能感觉到那座城堡逐渐倒塌、变成废墟,就好比一个人不可能感觉不到自己体内的某一块骨骼逐渐碎裂。

这可真不错,他委屈地想,梅林这下大概比画像更恨我了。

他抱着剑正打算跳下石台时被一双手从后面毫不客气地拦腰抱了下来。“你是傻子吗?”青年恼火的声音灌进了他的耳朵,真是不想听到都不行,“要是你拔剑的速度慢上那么一点你现在就已经是块焦炭了!我连制止基哈拉都来不及!”

“我这不是拔出来了吗!”他不甘示弱地回嘴。

“对!一点不错!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剑插在石头里又怎样啊,可好拔了!”那双手臂箍得委实有点紧了,他的心脏像要炸开一样。

“不管怎么样,拔出来了就是拔出来了!”他梗着脖子争辩。虽然回想起来,他倒真不明白为什么会那么容易,就好像这把剑天生该让他握在手中从石台中抽出来似的。

“强词夺理,”梅林噗哧一声笑了,“不过对你还能指望些什么呢。”

“你不恨我?”他仰着头看着梅林颠倒过来的傻笑,一不小心这个问题就冲出了口,咬都咬不住。

梅林把他转过来,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蠢的人了,亚瑟,没有之一。”

亚瑟想回嘴说那只是因为他太孤陋寡闻了,但一想到自己刚刚毁掉了对方的卡米洛,不由觉得不太好意思再逞一时嘴快。他思考着要不要道个歉,又不太清楚怎么说比较好,这毕竟不同于不小心弄坏了同学的玩具,他也赔不出一个卡米洛。

“来吧,”梅林拉起了他的手,“我有东西要带你看。”

 

森林深处很黑,越来越密的树木挡住了月光。亚瑟左手抓着梅林,右手拖着对他来说还太长了的断钢剑,剑尖拖在地上,沿着他们走来的路线在泥地上划出一道细细的线。他们在一排林木后停了下来,前方大约几十米的地方是树木间形成的一条天然通路,月光铺在空地上仿佛一条银毯。梅林坐了下来,亚瑟也跟着他坐到地上,断钢剑放在脚边,肩膀抵着梅林的手臂。

梅林没有说话。亚瑟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等待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开了口:“关于卡米洛,嗯,我很抱歉……”

“嘘,”梅林只是示意他安静,“他们快要来了。”

 

号角声响彻森林。

 

他本能地去够脚边的断钢剑,却被梅林按住了手。又一声号角,然后是一群猎犬杂乱的吠叫。很快,三十条雪白的猎狗三三两两地跑过林间的通道,头狗转过身来向后叫了两声,似乎在呼唤主人。

然后他看到了他们。在卫兵的簇拥下,骑着白马的乌瑟和伊格茵谈笑着缓步前来。走在他们身边的卫兵提着灯,最前面的两个手中拿着号角。

亚瑟差点跳了起来,而梅林包围了他,修长的手臂圈着他紧绷得开始发抖的肩膀,轻声的低语在他耳旁:“别说话,别动,别让他们看见你。”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亚瑟不确定他有没有把这句话问出口,然而梅林似乎从他的呼吸中捕捉到了低微的声音。

“死者的世界。灵魂真正该去的地方。”

他看到了莫甘娜、莫高斯和莫德雷德。他们跟在后面,同样骑着马。黑发少年仍然没有表情,然而莫甘娜在笑,她在和莫高斯说话,抬起的手臂上站着一只灰背的猎鹰。莫甘娜轻轻地扬了扬手臂,猎鹰展开翅膀,箭一般地笔直向前飞去,美丽的黑发公主仰起头笑了起来,仿佛是几百年来第一个真正的、毫无牵挂的笑容。

也许在死亡的怀抱中,他们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亚瑟目送着他们渐渐消失在林子的尽头,沉默地向他们道别。也许有一天他们会像他一样回来,也许他们选择不回来,也许他们还会相遇,只是换了身份、变了样貌,也许他们再也认不出彼此。

这是唯一告别的机会,哪怕只是单方面的。

 

“我只是觉得太格格不入了,”梅林静静地说,眼睛依然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林间小路,“只有在卡米洛,在熟悉的灵魂身边,我才觉得我属于这里。”

“对不起,”亚瑟盯着自己的脚趾。

梅林哼了一声,俯下身拿过亚瑟脚边的断钢剑。他低声念了几个亚瑟听不懂的词,眼睛变成了镜子里一样的金色。断钢剑在他手中迅速缩小,他又伸手抚过剑身,等他的眼睛恢复湖蓝时,躺在他手心的是一把极其精巧的小折刀。梅林把小折刀递给亚瑟:“拿着,它原本就该属于你。”

“你要我用一把能劈开火焰的剑削苹果?”亚瑟难以置信地接过小刀。

“你也能用它削铅笔,不过你大概更喜欢苹果。”梅林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似乎把一柄根本不是人力能够锻造而成的剑变成小折刀送人根本不值一提,“毕竟你是亚瑟嘛。”

亚瑟觉得虽然收到了非常珍贵的礼物,他的自尊还是受到了伤害。梅林的语气就好像他是个小孩子,而梅林什么都知道,还觉得亚瑟不怎么样似的。于是他闭紧嘴巴,打算不跟梅林说话了。

“你该回去了,”梅林用手肘推了推他,“天快亮了。”

“你不跟我一起走吗?”亚瑟一转脑袋就忘了先前的决定。这怪不得他——他还以为梅林既然不恨他,自然会跟他一起回去的。

“那个世界暂时还不属于我,”梅林摇了摇头,“我需要做好准备。而且你也太小了。”

亚瑟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他不太喜欢别人把他当小孩子看,但他暂时还无法反驳。梅林和他一起站了起来,带他来到死者的队列经过的道路上。地平线上的天空已经变了颜色,森林里亮了许多,有什么东西在地上闪闪发光。亚瑟过去捡了起来,那是一枚戒指——他认出那是伊格茵戴在右手食指上的戒指。他真正的母亲的戒指。

“往前走,你就能回去了,”梅林蹲下来,揽着他的肩膀,指向与死者前进的队列相反的方向。他凝视着亚瑟的眼睛,拍了拍他的肩膀,打算站起来。

然而亚瑟抱住了他的头,这颗脑袋上乱蓬蓬的黑发中散发着微弱的汗水的气息,像春天的小熊。他抱着梅林的头,倾身吻了吻对方的额头,如同埃克托有时吻他和凯一样。这是他所知道的,最让人觉得你是个大人了的举动。

梅林湖蓝的眼睛瞪大了,他站起来,低头俯视着亚瑟。亚瑟把伊格茵的戒指塞到梅林手心里,然后踏上了梅林为他指出的归途。

“不要回头,亚瑟。”这是他在走进光里之前,最后听到的话语。

 

他听到一阵压抑的笑声。

“轻点!”另一个声音说,“他要醒了。”

然后是咔嚓一声,相机的声音。

他清醒过来,用手臂撑着床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不知为什么今天的床特别硬。凯放大的笑脸被相机遮掉一半,埃克托弯着腰站在后面,他忍不住叫了出来:“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该问你才对。”凯指着地板乐不可支,“你看看,口水。”

亚瑟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坐在地板上,前面的地板上还有一摊口水,毫无疑问是之前趴在地板上睡觉时留下的。这么说他睡在地板上了?他抬起头,发现自己并不在卧室,而是在走廊尽头暂时用作储物室的空房间里。

“你不是去夏令营了嘛,回来干嘛?”他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用脚去蹭那摊可耻的证据。

凯踢掉了他的脚:“时间到了,这不是刚回来嘛,睡糊涂了?”

“才没有,”他嘟囔着,跑去刷牙了。该死的凯还在后面喊:“刷干净点啊!说不定有老鼠爬进去过了!”

他迷迷糊糊地走进洗手间,左腿撞上了洗脸台,口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他掏出来一看,是一把极其精巧的小折刀。

他盯着这把小折刀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说,刷完牙洗完脸之后,去卧室把它藏了起来。

 

下午他出门去花园里逛了一圈。所有植物都像要抓紧夏天的每一秒一样恣意生长,他在另一丛灌木底下发现了一只小刺猬,还很小,似乎出生不久。他总觉得野兔比之前又多了两只,但它们跑得太快,而且长得也都差不多,他从来就数不清楚。一只七星瓢虫在野玫瑰的叶子上慢慢地爬行。他走到矮墙边,那段枯木还在那里,底下长了几只蘑菇。他在那段枯木上坐下来,突然不太确定前几天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只不过是个梦境。

埃克托和凯什么都不知道,盖尤斯也完全不记得收到过他的警告。那扇门背后始终都是砖墙,埃克托重新把它锁了起来。断钢剑变成的小折刀静静地躺在他床头柜抽屉的最底下,他不想用它来削苹果,也不想拿来削铅笔。

他认真地思考着,直到手臂上突然感觉到毛绒绒的温暖触感。

一只有着湖蓝色眼睛的黑猫坐在他身边,他完全没有听到它的到来,就好像它是凭空出现在那里一样。

“哦,是你,”亚瑟笑了起来,向黑猫伸出双臂。黑猫轻巧地跳到他的膝盖上,伸了个懒腰躺了下来,温暖的,让人安心的重量。

“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吗?”他轻轻地问。

黑猫只是发出了满足的呼噜声。

 

End.

2012.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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